《钟磬遗音》 (第3/3页)
十一把钥匙何在?”
雷海青摇首:“雷某只知,其中一把,在法源禅师手中。这也是他那夜召见安万通之因——欲集齐钥匙,毁之,绝后患。”
张勉眼神闪烁,显然动了贪念。雷海青看在眼中,缓缓道:“张中郎可知,开元十年,筚篥女投水前,为何独独要你将谱交给雷某?”
张勉一怔。
“因她知你野心,料你必私藏曲谱。而她谱中所载,非关宝藏,而是解毒之法。”雷海青自琵琶腹又取出一页纸,“三辰醉并非无解。解药需用下毒者的至亲之血为引。她投水前,已诞下一女…”
张勉如遭雷击:“你…你是说…”
“那女孩,被雷某收养,取名张清,现居洛阳,已为人母。”雷海青目视张勉,“中郎若要解毒,雷某可修书一封。只是——”
“只是什么?”
“解毒之后,需散尽不义之财,皈依佛门,忏悔罪业。”雷海青直视张勉,“否则,纵解得三辰醉,心毒难医,终无善终。”
张勉脸色变幻,最终长揖到地:“谢先生指点。”
八
九月十五,普济寺。
景云钟重铸开光,万人空巷。法真奉旨主礼,雷海青、陈子昂受邀观礼。
钟声响起时,声传百里。雷海青闭目倾听,忽对法真道:“禅师可闻出,钟声中有几个音?”
法真凝神:“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,五音俱全。”
“是七音。”雷海青道,“另有两音,凡人耳不能闻,一为天音,一为地音。天音通神明,地音镇妖邪。此钟能发七音,实因钟钮机栝暗合北斗七星之数。”
他取出玄铁钥:“此钥可开钟钮机关。内有法源禅师遗书,当公之于众。”
法真色变:“先生不可!此钟乃则天皇帝所铸,若现遗书,恐触天威。”
雷海青大笑:“禅师以为,雷某活这数十载,是贪生么?”他纵身跃上钟楼,玄铁钥插入钟钮。机栝转动,钟钮开启,一铜管滑出,内藏帛书。
法真展书,神色渐变。帛书确是法源笔迹,所书非关宝藏,而是对天下苍生的祈愿:
“…愿此钟成时,声达九霄,上告神明:天下初定,民生凋敝,求减赋税三年,使百姓休养生息。若蒙天允,钟鸣时当有白鹤绕梁…”
法真读罢,默然良久,对雷海青深施一礼:“师祖大德,弟子惭愧。”
此时钟声又起,忽有群鹤自终南山飞来,绕钟楼三匝,唳声清越。万民欢呼,谓为祥瑞。
雷海青对陈子昂笑道:“无用先生,今见有用否?”
陈子昂正色:“大用无用,本自一体。雷兄今日之举,解十三年恩怨,全两代遗愿,开万民福祉,可谓大用。”
忽有金吾卫来报,张勉辞官,散尽家财,在龙华寺出家为僧,法号“了尘”。
九
三日后,雷海青辞行。
法真送至灞桥,问:“先生将往何处?”
“雷某心事已了,当寻一处青山,了此残生。”雷海青自怀中取出《琵琶二十八法》手稿,“此谱赠禅师。乐法廿八,其要在‘和静’二字。和能容物,静可生明。禅师佐君王治天下,当时时自省。”
法真双手接过,忽道:“尚有一事不明。先生如何知,法清师叔必在八月十五现身?”
雷海青微笑:“因三辰醉毒发,正在那夜。雷某十三年前,便在筚篥谱上做了手脚——谱页以特制药水浸过,触碰者会在十三年间,渐渐忘却此事,唯毒发前七日,会夜梦当年情景。法清大师梦见师兄,必来龙华寺忏悔。”
“那张勉…”
“张勉中的毒,实为雷某后来所下。”雷海青坦荡道,“此人贪酷,迟早为祸。雷某假托筚篥女,不过顺势而为,令他以为中毒十三年,心生恐惧,方肯悔改。”
法真拜服:“先生深谋,非弟子所能及。”
雷海青登舟,遥望洛阳方向,忽道:“禅师可知,雷某本名?”
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雷某本姓李,太宗皇帝远支。则天朝改姓雷,隐于乐籍。”雷海青长笑,“先祖遗命复国,雷某守此誓数十载。直至那夜在大云寺,闻法源禅师一席话,方悟:复国易,复民心难。天下苦战久矣,百姓要的,不过太平二字。”
舟行渐远,雷海青歌声顺水而下:
“半生梨园客,长歌当哭行。钟鸣鹤唳处,斜月照空庭。”
法真独立水边,直至暮色四合。怀中《琵琶二十八法》被江风吹开,末页八字:
“乐心剑胆,俱归尘土。唯钟磬遗音,常在人间。”
景云钟的余韵,此刻仿佛仍在空中回荡,一声,又一声,穿越十三年的恩怨,数十载的沧桑,直至时间的尽头。
灞桥柳絮飞起来了,照着孤舟,照着长亭,也照着那座即将在钟声里迎来盛世的,煌煌长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