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碧血昙》 (第1/3页)
金陵城里,细雨沾衣的暮春,古玩行当的生意人陆文渊,在夫子庙西南角开了间“听梧阁”。铺面不大,三丈见方,架上列着些真假难辨的青铜器、泛黄卷册、残破瓷器。他是个三十五六岁的清瘦男子,面色苍白,手指细长,终日穿着一袭半旧的青灰色长衫,言语不多,眼神却总带着三分警觉,七分疏离。
这日午后,门外青石板上响起一阵笃笃的竹杖声。陆文渊抬头,见一位身形佝偻、头戴黑色小帽的老者,被个青衣小厮搀扶着,颤巍巍跨过门槛。老者面如核桃,皱纹深壑,唯独一双眼,浑浊中偶尔闪过一线精光。
“听说陆掌柜眼光毒,老朽这儿有件东西,想请您掌掌眼。”老者声音沙哑,从怀中取出个蓝布包裹,层层揭开,露出一卷焦黄纸册。纸页边缘虫蛀如星,装订的丝线也已朽烂,但封面四个褪色篆字,依稀可辨:《红情夜谭》。
陆文渊瞳孔微缩,接过时指尖竟微微发颤。他屏息翻开首页,只见一行娟秀小楷:
“瑶色媚香盈,嘉词无可呈。一心随处念,三夜寄《红情》。”
下方是一阕《暗香》词,墨迹深沁纸背:
“昙花瞬忽。古槐黄绿,惜今望悬月。妙手作新,高壁孤骞怎攀蹑?!秋水春风化泪,欲忘却、冷侵冰骨。偏难放、钳舌悲吞,朝暮薄寒窟。翠靨。万里绝。咫尺各阔遥,莲池枯叶。缠千百结。银萼寡言密繁接。梦破携游遨步,惊窘醒、独亭危阙。暗期合、虚待久,奉还碧血。”
词后另有一行更小的字:“癸未年荷月,婉卿绝笔。”
陆文渊盯着那“婉卿”二字,呼吸骤然急促,面上血色褪尽。半晌,他合上册子,声音出奇平静:“老先生要价多少?”
老者伸出三根枯指:“三百大洋,不二价。”
“这是残卷,”陆文渊摩挲着纸页,“最后一页有撕痕,故事未完。”
“所以只三百,”老者嘿嘿一笑,“若是全的,三千也难求。这《红情夜谭》乃前朝禁书,传闻是江南名妓苏婉卿与金陵才子沈青棠的私情实录,成书后即被官府查抄焚毁,流出的不过三五残本。老朽这一卷,虽只剩七篇,但内有玄机。”
“玄机?”
老者凑近些,压低声音:“传闻苏婉卿临终前,将毕生积蓄——批价值连城的南洋明珠,藏于某处。藏宝线索,就暗藏在这《夜谭》词文之中。老朽才疏学浅,参悟不透,陆掌柜是懂行的,或许能解开谜题。”
陆文渊沉吟良久,从柜台下取出一只木匣,点出三百银元。老者细细数过,揣入怀中,由小厮搀扶着,蹒跚离去,消失在蒙蒙雨雾中。
铺门掩上。陆文渊点燃油灯,在昏黄光晕下,重新展开那卷《红情夜谭》。
二、残卷秘语
《红情夜谭》以半文半白的笔法,记述了苏婉卿与沈青棠的三年情事。苏婉卿原是官宦千金,父遭诬陷,家道中落,沦落风尘,成为金陵“倚红轩”头牌。沈青棠则是寒门才子,赴京赶考途中,于诗会上与婉卿相识。二人以词相和,渐生情愫。
书中细节旖旎缠绵,但陆文渊的目光,却久久停留在开篇那阕《暗香》上。他取来纸笔,将词中关键句一一摘出:
“昙花瞬忽”
“古槐黄绿”
“高壁孤骞”
“钳舌悲吞”
“翠靨”
“莲池枯叶”
“银萼寡言”
“奉还碧血”
他反复吟诵,指尖在“翠靨”二字上停顿。“翠靨”既可解为女子面妆,亦可指绿色宝玉。书中第三篇,婉卿提及沈青棠曾赠她一枚翡翠耳坠,形如新叶,上刻极细微的“卿”字。她珍爱非常,日夜佩戴。
第五篇则记一趣事:某日二人游金陵古刹“栖霞寺”,寺中有千年古槐,树腹中空,婉卿顽皮,将一支银簪藏于树洞,笑言“待来年槐花再开时取,方知岁月长短”。沈青棠当即和词一阕,中有“古槐藏春,银簪锁秋”之句。
陆文渊猛然站起,在铺中踱步。窗外夜色渐浓,雨声淅沥。他盯着那“银萼寡言”四字——银萼,可是指银簪?“寡言”与“钳舌”相应,莫非暗示藏物之处需“缄口不言”?而“高壁孤骞怎攀蹑”,似乎是说某处高墙难越。
他思绪飞转,忽然想起,金陵城西确有废弃的“莲池别苑”,原是前朝某盐商私园,以池中白莲闻名,后盐商获罪,园子荒废,莲池也早已干涸。书中第六篇,婉卿提到曾与沈青棠在莲池赏月,沈青棠指着池中枯荷,叹“人间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脆”。
难道线索指向莲池别苑?
三、夜探荒园
三更时分,陆文渊换了一身黑色短打,怀揣《红情夜谭》,手提一盏玻璃风灯,悄然出了听梧阁。街上空无一人,只有更夫梆子声自远处传来,闷闷的。
莲池别苑在城西五里,围墙倾颓,荒草丛生。陆文渊从坍塌的月洞门潜入,只见满目凄凉。昔日亭榭只剩残柱,假山石倒卧草丛,那方莲池早已干裂,池底淤泥板结,几株枯荷梗斜刺着指向夜空,在朦胧月光下如鬼手森森。
他依据书中描述,找到池西那座半塌的“听雨亭”。亭柱上依稀可见斑驳彩绘,亭中石桌缺腿倾斜。书中写婉卿常在此抚琴,沈青棠作画。
“高壁孤骞……”陆文渊举灯四照,目光落在北面一堵高墙上。那是别苑的外墙,高约三丈,墙面爬满枯藤。墙头曾有琉璃瓦,如今只剩残迹。墙根处,果然有一株老槐树,树干需两人合抱,树心空洞,黑黝黝如一张嘴。
他走近槐树,伸手探入树洞。洞内积满枯叶,摸到深处,指尖触到一物——冰凉,坚硬。他小心取出,是一支银簪,簪头雕作玉兰形状,花萼分明,虽蒙尘垢,仍可见精细做工。正是书中所述那支“银萼”。
簪身有极细的刻痕,凑近灯下细看,是两行小字:
“钳舌在腹,翠靨为目。月满西墙,血荐归途。”
陆文渊心中一震。“钳舌在腹”——是暗指“缄口”之物藏于腹中?可这槐树腹中只有银簪。“翠靨为目”,“翠靨”若是那翡翠耳坠,目是何意?他忽然想起,书中提过沈青棠擅长机关巧术,曾为婉卿制一妆匣,匣上嵌翡翠为扣,需按特定顺序按压,方能开启。
难道这银簪是钥匙,耳坠是机关之“目”?
“月满西墙”好解,当是月照西墙时。“血荐归途”却令人不安——血荐,是以血献祭之意。
陆文渊抬头看天。乌云正散开,一轮将满的月,从云隙中露出,清辉洒落,西墙逐渐明亮。他走到西墙下,见墙上原有一幅壁画,年久剥蚀,只剩模糊轮廓,依稀是幅“仙女散花图”。图中仙女手托花篮,篮中花朵原是彩瓷镶嵌,如今大多脱落,唯有一朵“翠色莲花”仍在——那并非彩瓷,而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翡翠,嵌在砖中,在月光下泛着幽绿光泽。
翠靨!
陆文渊取出银簪,以簪尖轻触翡翠。翡翠微陷,发出“咔”一声轻响。他再按书中婉卿藏簪的“三进三退”之法,先按三下,停一息,再按两下。翡翠莲花竟向内缩进,露出一个小孔,恰好可插入银簪。
他屏息将银簪插入,轻轻转动。墙内传来机括轧轧声,壁画下方三块墙砖向内退去,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。格中有一紫檀木匣,匣上无锁,只刻一行字:“欲启此匣,需以心头血沃之。”
陆文渊怔住。心头血?这如何取得?他犹豫片刻,咬破食指,将血滴在匣面。血珠滚落,毫无反应。他猛然醒悟——“心头血”并非真的心血,而是指“至情之血”。沈青棠与苏婉卿情深若此,若需血,必是二人交融之血。
他无计可施,正彷徨间,忽然瞥见木匣侧面有一行更小的字:“血荐归途,魂兮归来。若得遗珠,当奉碧血。”
碧血——忠臣烈士之血化为碧,这“奉还碧血”,莫非是要他以命相换?陆文渊苦笑摇头,觉得这想法荒唐。他试图撬开木匣,但匣身严丝合缝,无处着手。
月渐西斜。就在他几乎放弃时,一阵风过,吹动墙头枯藤,露出藤蔓掩盖处的一行刻字。他拨开藤叶,见墙上刻着:
“婉卿绝笔:青棠负我,珠玉蒙尘。藏于槐腹,待有缘人。然得珠者,需立誓以此为本,续完《红情》,传我心事,否则珠反为祸,噬主夺魂。”
陆文渊悚然一惊,回身再看槐树。树洞中明明只有银簪,何来珠玉?他伸手再探,这次摸得更深,指尖触到树洞内壁,似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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