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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红霞化春风》

    《红霞化春风》 (第3/3页)

   陈墨生颤声道:“我幼时曾听乳母言,陈家有一怪习:每逢除夕,全家必聚于毓秀阁,人人掌灯,通宵达旦。问其故,皆言乃祖训,无人知缘由。”

    陈玉书恍然:“此非祖训,实乃诅咒。红霞作此画时,已暗藏杀机。画中人人持火,暗示陈家终将毁于火。而除夕之夜,阁中三十七盏灯,但凡有一盏倾倒,便可酿成大祸。更可怕者,此画悬于正堂,陈家子孙日日观之,潜移默化,将此‘人人持火’之景,化为家规祖训,代代相传。如此,灭门之祸,非天灾,实乃人祸;非红霞之祸,实乃陈家自招。”

    陈墨生颓然坐倒:“然红霞一介女流,如何能预知百年之后事?又如何能令画中景象化为现实?”

    陈玉书不答,再次细观画中题诗,喃喃道:“‘夜半情难尽,题牌萌毓芽’。这‘题牌’二字,似有所指。”他目光落在画轴两端的乌木轴头上。那轴头乌黑发亮,裂纹纵横,乍看是年久失修,细观之,裂纹走势似有规律。

    陈玉书小心取下轴头,但见轴芯中空,内藏一卷素绢。展开观之,绢上字迹娟秀,乃女子手书:

    “见字如晤。余,梅红霞,自知不久于人世,特留此书。陈启元负心薄幸,毁我梅林,此恨难消。然余非恶毒之人,不欲伤及无辜。故作此画时,暗藏警示:百树红霞,乃我泪血;楼阁中人,各持灯火,是谓‘玩火者必自焚’。若陈氏后人见画知悔,迁出毓秀阁,废除夕掌灯之习,或可免祸。然观陈启元之行,刚愎自用,其子孙恐亦如是。此画悬于堂中,日日观之而不悟,是天欲灭陈氏也。轴中另有一物,乃西山梅林最后一代梅实所制之香,名‘醒魂’。若后人见画时焚此香,可于梦中得见往事,知悉因果。然此香仅余一份,用则无矣。是福是祸,皆在尔等一念之间。”

    素绢末端,缝着一个小小的香囊。陈墨生解开香囊,内里是暗红色的香粉,历百年而芬芳犹存,清冷幽邃,似有梅花之气。

    陈玉书叹道:“红霞姑娘用心良苦。她留下破解之法,然陈氏无人察觉,终至灭门。此非诅咒,实乃警世之言。可惜,可惜。”

    陈墨生泪流满面:“先祖若有一分悔意,何至如此?我陈家三十七口,实是死于傲慢与愚昧。”

    是夜,陈墨生宿于“听松阁”。二人焚起“醒魂香”,青烟袅袅,异香满室。陈墨生恍惚入梦,见一红衣女子立于梅林之中,微笑颔首,而后化作漫天红霞,消散于天际。

    五

    次日清晨,陈墨生辞别。临行前,他执意将《百树红霞图》赠与陈玉书。

    “此画于我是枷锁,于掌柜或是机缘。愿掌柜妥善保存,警醒世人:世间恩怨,皆由心起;百年祸福,皆在己为。”

    陈玉书推辞不过,只得收下。他知陈墨生此去,或将隐姓埋名,了却尘缘。人生百年,恩怨情仇,终不过一缕青烟。

    半月后,北平小报载一奇闻:津门故绅陈氏旧宅遗址,忽生梅树一株,时值深秋,竟开花满枝,其色如霞。观者如堵,皆称奇事。有老者言,此乃百年恩怨,终得解脱之兆。

    陈玉书读罢报纸,抬眼看向壁上《百树红霞图》。画中那些朱砂点染的梅花,在晨光中似乎柔和了许多。他想起昨夜梦中,见一青衫书生与一红衣女子并肩立于梅林之中,笑语盈盈。书生回头,面貌竟与陈墨生有七分相似。

    “谁由追复灭,百载莫穷奢。夜半情难尽,题牌萌毓芽。”

    这四句诗,如今读来,别有深意。追复灭者,非外力所致,实乃内心执念;穷奢之祸,非天降灾殃,实乃人性贪婪。夜半情难尽,是悔恨无尽;题牌萌毓芽,是警示中藏着生机。

    百树红霞,原是泣血之景,亦可为重生之兆。世间事,原在一念之间。

    陈玉书研墨铺纸,在画匣内侧题下一行小字:

    “癸酉年秋,得《百树红霞图》于琉璃厂。画中藏百年恩怨,警世之言。今题此以为记:怨不可长,欲不可纵,恩不可忘,情不可负。世有因果,皆由心造。慎之,戒之。”

    题罢,他郑重卷起画轴,收入紫檀木匣。这画中的故事,他会择人而告。那些百转千回的恩怨,情理之中的因果,意料之外的救赎,或许能警醒一二世人。

    窗外,秋风萧瑟,黄叶纷飞。但陈玉书知道,冬去春来,必有新芽萌发。百载恩怨,终会随风而散;唯有那一片红霞,依旧映照人间,提醒着来来往往的过客:

    莫让执念成枷锁,且看红霞化春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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