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霞非花》 (第1/3页)
我曾屠尽一城,却在一场奇梦中,看见百树开出诡异红霞。
梦醒后,城中唯一幸存盲女,忽然在树下递给我一纸血书。
上面写着我最恐惧的真相:“你才是被圈养百年的活祭品,我们都是陪你演戏的鬼。”
我毁掉血书大笑不信,她却幽幽道:“看看你每日题诗的牌匾背面。”
当夜我颤抖撬下府中“百树红霞”的金匾,翻转后赫然惊现——
我自己的生辰八字与续命符,墨迹已百年枯旧。
暮色如凝血,沉沉压着这座死城。风过处,唯有檐角铁马锈涩的呜咽,和着若有似无的血腥与焦土气,是屠城百日也散不尽的余烬。沈断山独立在曾最繁华的朱雀街心,环顾四下,断壁残垣,鸦雀无声,确然再无半个活物。他拇指无意识地捻过玄铁重剑剑柄上深深浅浅的磨损痕迹,那里浸过太多血,早已温润如古玉。他是此城的终结,亦是此地最后的呼吸。此念一生,心底却无端泛起一丝极细微的空茫,快得抓不住,冷硬如他,也只当是战后惯常的虚脱。
是夜,沈断山宿于旧日城主府邸。满府珍宝狼藉,他独择了高阁上一间净室。推开窗,可见中庭一株极大的老槐,据闻已历三百年风霜,如今枝叶虬结,在惨淡月色下拖出魍魉般的影。他闭目调息,内息运转三十六周天,杀伐气渐平,方和衣卧下。
不知何时入梦。
梦里无星无月,却有一片朦胧的光,浸染天地。他“见”自己立于一片无垠的旷野,四下无声,静得可怖。倏忽间,前方影影绰绰,现出无数树木,枝干漆黑如铁,直刺向同样漆黑的天幕。然后,一点红,在枝头绽开。
不是花。
是霞。浓稠、艳丽、流转着诡异光泽的霞,像是将落日最后一瞬的光彩与心头最热的血,一同熬煮,凝成了这般实质。一点,两点,千百点……转瞬燎原,每一棵铁黑的树上,都“开”满了这非花非叶的“红霞”。光华流转,将整个梦境映得一片血红,瑰丽至极,也森然至极。沈断山梦中凛然,欲拔剑,剑不在;欲叱喝,声不出。只定定看着那百树红霞,如活物般微微搏动,似在呼吸,又似无数只充血的眼,静静凝望着他。
他霍然坐起。
后背中衣,竟已被冷汗浸透,黏黏贴着皮肉。晨光熹微,透过窗棂,冷冷铺在青砖地上。窗外老槐,枝叶苍郁,哪里有什么红霞。只是个梦。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自嘲一哂,沈断山啊沈断山,杀人无算,倒被个无稽梦境惊出一身汗。
推门下楼,惯常巡城。满城死寂,唯他足音跫然,撞在空壁,激起遥远回响。行过西市残破牌楼,忽有极轻微“簌簌”声,来自道旁。沈断山目光如电,倏然射去。
一株半枯的槐树下,倚着个素衣女子。发髻松散,面色苍白如纸,一双眸子空洞洞望着前方,没有焦点——是个盲的。她怀里抱着个破旧布包,听得脚步声近,微微侧耳,脸上并无惧色,倒有几分空洞的茫然。沈断山记得,屠城那日,他确在尸山血海边缘,瞥见过这么个盲女,蜷在角落,因其残疾与那全然不似活人的死寂,剑锋略偏了半寸,留她一命。未想她还在此。
盲女似辨出他气息,摸索着,从布包中取出一物,双手平举向前。并非乞怜姿态,倒像完成某种仪式。
是一封叠得齐整的信笺。素白纸,无字。
沈断山眯起眼,不动。
盲女久举不见回应,唇微动,声音干涩低哑,吐字却奇异地清晰:“给你的。”
“何物?”
“血书。”盲女顿了顿,空洞的眼眶“望”向他,缓缓补全,“上面写着……你最恐惧的真相。”
沈断山心头那缕空茫,蓦地一紧,化作冰锥。他冷笑,声如金铁:“沈某此生,从无所惧。”
盲女不语,只固执地举着那信笺。
僵持片刻,沈断山终伸手,两指拈过。纸触手微潮,带着盲女身上一点清苦药气。他抖开。
纸是寻常竹纸,字,却是血色写成,已呈暗褐。只有一行:
“你才是被圈养百年的活祭品,我们都是陪你演戏的鬼。”
字迹娟秀,却力透纸背,每一笔转折都透着决绝寒意。
沈断山定定看着那行字,瞳孔骤缩。荒唐!无稽!他是执剑者,是终结者,手握生杀,脚踏尸骸,怎会是什么“祭品”?还百年?这盲女,定是刺激过甚,疯了。
他抬眼,看向盲女。她依旧保持着递信的姿势,脸上是那种万念俱灰后的平静,唯嘴角一丝弧度,似悲似嘲,难以捉摸。
“谁写的?”沈断山问,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低沉。
盲女摇头:“捡的。就压在这树下。”她顿了顿,幽幽道,“他们都在看着呢……演了那么久,你也该……有点倦了吧?”
“他们?”沈断山环视空城,厉声道,“哪来的他们?鬼吗?”
盲女不答,缓缓放下手,抱紧布包,慢慢缩回树下阴影里,将脸埋入臂弯,只余一句低语,随风飘来:
“不信么?看看你每日题诗的牌匾背面……”
题诗的牌匾?
沈断山猛地想起,城主府正堂之上,高悬一巨大金匾,上书四个泥金大字——“百树红霞”。笔力遒劲,据说是百年前某位风雅城主手书。屠城后,他独居此府,有时夜间无聊,或兴起练字,确曾以那匾额诗文为引,临摹玩味。那匾……
他捏着那纸血书,指尖用力,几乎要将其嵌入骨肉。荒谬!可笑!可心底那冰锥,却无声蔓延,寒意刺骨。
他不再看那盲女,攥紧血书,大步流星,径直回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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