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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桂堂鲸浪记》

    《桂堂鲸浪记》 (第2/3页)

孔洞应二十八星宿,更奇者,子夜时置于月光下,孔中会透出微光,如星汉流转……”

    “荣爷,”一个盐商打断,“咱们都是俗人,只认翡翠羊脂。您这石头,呵呵,摆院子里镇宅都嫌磕碜。”

    众人哄笑。荣庆踉跄一步,扶住桌沿,手指掐得发白。

    贾芸生忽然起身。所有人的目光聚过来。刘建国在桌下扯他衣角,他不动声色地避开,走到石前,细细打量。其实他哪懂赏石,但多年谈判练就的演技,此刻发挥到极致。他时而俯身,时而侧目,半晌,忽然道:“取一盆清水来。”

    荣庆怔了怔,忙命人取水。贾芸生将水盆置于石旁,对哈克特道:“哈克特先生,可愿近观?”

    哈克特狐疑上前。贾芸生舀起一瓢水,缓缓淋在石头上。水流沿孔洞渗入,发出细微的嘶声。奇妙的是,那些孔洞在浸水后,内壁竟隐隐泛起极淡的荧光,虽不如夜明珠耀眼,却在昏暗中清晰可见,且光色各异,青、赤、黄、白、黑,正应五色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杜朗神父凑近,“磷光矿物?”

    贾芸生不答,又对荣庆道:“荣爷,可否熄了所有灯烛?”

    荣庆似有所悟,急命熄灯。水轩顿时陷入黑暗,唯窗外一弯残月投下微光。众人屏息,但见那石头在黑暗中,孔洞内的荧光愈发明亮,真如嵌了碎星,且光晕流转,似有生命。更奇的是,那些光点竟在水轩的墙壁、天花板上投出模糊的影像,似山峦起伏,又似江河蜿蜒。

    “地图!”哈克特惊呼,“这是中国的地形图!看,这是黄河,这是长江……”

    确实,那些光点勾连出的轮廓,竟与中华地形惊人相似。而几处特别亮的光点,恰对应北京、西安、洛阳等古都。

    满堂寂然。许久,杜朗颤声问:“这……这是天然形成的?”

    贾芸生其实也震惊,但面上平静:“自然造化,鬼斧神工。此石非玉非珠,然暗藏山河脉络,可谓‘镇国之石’。在下游历南洋时,听土著说过一种‘星髓石’,乃陨星核心所化,能吸收日月精华,显化地脉。此石性状,颇类之。”

    他完全是在胡诌,但说得笃定,加上奇景当前,竟无人质疑。荣庆已热泪盈眶,抓着贾芸生的手:“先生!先生真乃知音!”

    哈克特眼中闪过精光。作为大英博物馆的代理人,他太清楚这种“奇物”的价值。若真是什么“星髓石”,且暗藏中国地图,其政治与收藏价值不可估量。他当即上前:“荣先生,此石可否割爱?我愿出……五千两。”

    满座哗然。五千两白银,足以买下整条街的铺面。荣庆却犹豫了。他本为证明自己眼力,此刻目的已达,反不舍了。

    贾芸生趁热打铁:“哈克特先生,此等灵物,价在其次,缘分为重。荣爷与石相伴日久,恐已心意相通。不若这般——您借石三月,供贵国学者研考,期满归还,另付一千两作‘借资’。如此,荣爷不失其宝,先生得遂其愿,岂不两全?”

    哈克特沉吟。他本就不信什么灵物,只想弄回去研究,三个月够了。于是点头:“可。”

    荣庆松了口气,向贾芸生投来感激目光。宴后,他单独留下贾芸生,深深一揖:“今日若非先生,荣某颜面扫地矣。不知先生可否暂留舍下,荣某还有许多藏物,想请先生品鉴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正中下怀,当即应允。刘建国向他使个眼色,悄然离去。

    此后数日,贾芸生住在桂堂西厢。荣庆待他如上宾,每日出示各种收藏:字画、瓷器、青铜器,甚至还有几件宫廷流出的珐琅彩。贾芸生凭借未来人的知识储备与商场练就的洞察力,每每点评,皆切中要害,荣庆愈发引为知己。

    夜深人静时,贾芸生常去荒塘边。塘水依旧浑浊,映着残月。他想起那日的雾气,想起水中的光,想起自己跌入的瞬间。刘建国说,要等石头愿意送他回去。可石头现在在哈克特那里,三日后才运出京。他必须等到交易完成,石头离开桂堂的“命数”被改变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然而,他心中总隐隐不安。荣庆对他的依赖日深,几乎无话不谈。从家事到生意,从时局到志向。原来荣庆祖上也是皇商,但到父辈已衰落,他苦心经营,重振家业,却始终被所谓“正统”的旗人圈子排斥。他痴迷收藏,一半是真爱,一半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庸俗商贾。

    “芸生兄,你说,人活一世,所求为何?”那夜,荣庆在书房对月饮酒,忽然问。

    贾芸生晃着杯中黄酒,想起自己那个时代。他求财富,求地位,求证明给所有看轻他的人看。可当他真的拥有这一切,坐在桂堂里与故交把酒时,心里却空了一块。那块空缺,似乎与荣庆眼里的迷茫,是同样的形状。

    “或许,是求个‘认可’。”他慢慢说,“认可自己的选择,认可自己的价值,哪怕这认可只能来自自己。”

    荣庆默然良久,苦笑:“可惜,人往往最难认可自己。”

    三日期满,哈克特来取石头。木箱已钉好,装上骡车。荣庆站在门前,面色苍白。贾芸生暗舒一口气,等待那可能的“回归”。

    然而什么也没发生。骡车辘辘远去,消失在街角。荣庆忽然踉跄,一口血喷在石阶上。下人们慌忙扶他进去。贾芸生僵在原地,手心冰凉。为什么没回去?交易完成了,石头离开桂堂了,命数改变了啊!

    他猛地想起刘建国的话:“或许得等那块石头愿意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石头……不愿意?

    荣庆一病不起。大夫说是急火攻心,郁结于胸。贾芸生守在床边,心中五味杂陈。这个被历史遗忘的皇商,此刻只是个虚弱的中年人,梦里还呢喃着“燕山石……我的石头……”

    第五日夜里,荣庆忽然清醒,屏退左右,独留贾芸生。烛光摇曳,他靠在枕上,眼窝深陷,却有种异样的亮光。

    “芸生兄,我知你非寻常人。”他开口,声音嘶哑,“你评点器物时,偶尔会说出些……不该是这个时代该有的词。你不必否认,我观察你多日了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心头剧震,强作镇定:“荣爷何出此言?”

    荣庆从枕下摸出一物,递过来。贾芸生一看,魂飞魄散——那是他丢失的手机,iPhone 12 Pro Max,深海蓝,硅胶壳上还印着公司的logo。

    “那日你跌在街边,此物从你怀中滑出。我拾了,见其材质、工艺,绝非当世能有。”荣庆喘了口气,“我藏而不言,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。你助我卖石给洋人,我以为你是为利。可这几日你待我,又似有真心。我糊涂了……你究竟是谁?所求为何?”

    贾芸生知道瞒不住了。他沉默片刻,终于开口,从2023年的桂堂宴饮,讲到燕山石,讲到荒塘雾气,讲到自己的来历。荣庆静静听着,没有惊诧,只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释然。

    “所以,那块石头……是件‘灵物’?”荣庆喃喃,“它带我祖父入梦,让他散尽家财赎回被掠的国宝。它让我痴迷收藏,在所有人嘲笑时坚信它是至宝。如今,它又带你从百后来此……这一切,都是它的安排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贾芸生苦笑,“我只想回去。”

    荣庆闭上眼,许久,缓缓道:“你可曾想过,或许你来此,并非为了改变石头的命运,而是为了……改变我的命运?”

    贾芸生怔住。

    “我这一生,总在求他人认可。旗人世家笑我商贾庸俗,文人清流嫌我铜臭满身,我便拼命收藏古物,想证明自己也有风骨。可越是如此,越显得可笑。”荣庆睁开眼,泪水滑入鬓角,“那日你问我人求什么,你说‘认可自己’。这几日我病中思量,忽然想通了——我何必求他们认可?我富察·荣庆,就是爱这些老物件,就是觉得一块丑石头里有山河星月,怎么了?我花自己的钱,藏自己的宝,与旁人何干?”

    他挣扎坐起,抓住贾芸生的手:“石头卖给洋人,我本心如刀割。但现在想来,或许正是天意。它让我看清,我执着的不是石头本身,而是那份‘被承认’的虚妄。芸生兄,若你真是从百后来,那我问你,百年后,可还有人记得富察·荣庆?可还有人知道,他曾倾家荡产,只为从洋人手中买回那些本属于这片土地的东西?”

    贾芸生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。他在2023年,从未听过这个名字。历史只记得王公贵族,记得才子佳人,谁记得一个痴迷收藏的皇商?

    但他的沉默,已是最好的答案。荣庆笑了,笑得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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