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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桂堂鲸浪记》

    《桂堂鲸浪记》 (第1/3页)

    时值授衣假,碧梧未老,先染新凉。贾芸生步出玻璃幕墙大厦时,西风正卷起金融街的银杏叶,金箔般拍在他阿玛尼西装上。手机在掌中震动,是助理发来的消息:“桂堂已备妥,黄总、鲁总皆至,藏酒启封,待贾总主宴。”

    他仰头看灰蒙蒙的天,想起七年前离京时,也是这般秋凉。那时他不过是个被并购部门裁员的小主管,如今却是手握三家上市公司的“贾郎”。司机悄无声息地将宾利驶到面前,他钻进车内,闭目养神。车行渐远,金融街的锋棱渐软,终化为西山脚下的青砖灰瓦。

    桂堂隐在颐和园西侧一片仿古建筑群深处,是某位晋商后裔的私产。贾芸生踏入月洞门时,桂花香混着陈年普洱的醇厚扑面而来。黄世襄与鲁直正坐在临水的轩窗边对弈,见他来了,齐齐起身。

    “芸生!七年不见,你这‘长鲸’当真要吞下太平洋了?”黄世襄笑着迎上来,他是贾芸生大学同窗,如今在发改委任职,虽无巨富,却掌着许多人的命脉。

    鲁直只微微颔首,这位硅谷归来的AI新贵向来寡言,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如鹰。三人寒暄落座,玉液已温在青瓷壶中。酒过三巡,话匣渐开,从跨境并购聊到区块链,从地缘政治聊到元宇宙,真个是“把酒论天下”。贾芸生说得兴起,将西装外套一脱,松了领带:“这些年我明白个道理——商场如深海,不做鲸,便为虾。”

    鲁直忽然放下酒杯:“芸生,你可知这桂堂的来历?”

    贾芸生摇头。鲁直指向窗外那片太湖石叠成的假山:“这园子原属清末一个皇商,庚子年时,他散尽家财从洋人手里买下一批被掠的宫廷器物,其中就有块‘燕山石’。”

    “燕山石?”黄世襄挑眉,“可是《云林石谱》里说的‘形陋质坚,愚者弃之,慧者见其纹理天成’的那种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鲁直啜了口酒,“那皇商当它是宝,谁知行家一看,不过是块顽石。他羞愤之下,将石沉入后院荒塘,不久便郁郁而终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大笑:“可见识宝也需眼力!我上月收的那家德国精密仪器公司,人人都说溢价三成是冤大头,谁知他们实验室里竟藏着量子传感的专利,光是这一项,三年内就能回本!”

    黄世襄与鲁直对视一眼,神色微妙。此时侍者端上一道“长鲸吞白练”——实是鲟龙鱼肚煨的银丝羹。贾芸生正欲举箸,忽觉轩内光线暗了几分,窗外不知何时起了薄雾,桂花香里竟掺了一丝陈年木料与旧书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这雾来得蹊跷。”鲁直蹙眉。

    黄世襄走到窗边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你们看那荒塘。”

    众人望去,但见荒塘方向雾气最浓,隐约有微光透出,似月华又似灯烛。贾芸生本不信怪力乱神,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起身:“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三人穿过回廊,越近荒塘,那雾气越稠,竟湿了衣衫。待站到塘边,但见一潭死水不知何时清了,水下有光晕流转,映得岸边残碑上的字清晰可见:“愚夫藏璋处”。

    忽然水面哗啦一声,竟有东西浮出。不是鱼,是块黑黝黝的石头,约有磨盘大小,形状丑怪,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。贾芸生嗤笑:“这便是那燕山石?果然不堪入目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石孔中忽然喷出一道水柱,直冲半空,散作漫天银雾。贾芸生只觉脚下一空,竟向前跌去。黄世襄与鲁直惊呼着伸手来拉,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空。

    贾芸生醒来时,发现自己趴在一条青石板路上。他撑起身,头疼欲裂,抬眼四望,顿时呆住。

    眼前是条狭窄街道,两旁皆是木结构铺面,挂着“绸缎庄”“茶肆”“当”字招牌。行人穿着对襟短褂或长衫,脑后拖着辫子,偶有骡车辘辘驶过。天是灰蓝色的,似是清晨,空气里飘着煤烟、豆汁和粪水混合的怪味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影视城?”贾芸生低头看自己,西装还在,但沾满泥污,手机不知去向。他踉跄起身,抓住一个路过老者:“老先生,这是哪儿?今天几号?”

    老者像看疯子般躲开:“崇文门外!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廿三!”说罢匆匆走了。

    光绪二十六年?贾芸生愣在原地。那是1900年,庚子年。他想起桂堂的来历,想起那块燕山石,想起荒塘——“愚夫藏璋处”。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:自己莫非被那石头带回了它沉塘的那年?

    他强迫自己冷静。多年商海沉浮练就的本能启动:先弄清状况,再寻对策。他摸摸内袋,钱包还在,但里面的百元钞票在这个时代与废纸无异。幸好还有块百达翡丽,表壳是18k金的,或许能当些银子。

    他沿街走了半条街,找到一家当铺。柜台后的朝奉留着山羊胡,接过怀表时眼睛一亮,对着天光看了半晌,又用指甲掐了掐表壳,忽然脸色一变:“你这物事……从哪儿来的?”

    贾芸生早编好说辞:“家传的,西洋货。能当多少?”

    朝奉却不答,转身进了内室。片刻后,帘子一掀,出来个穿团花马褂的胖掌柜。胖掌柜盯着贾芸生上下打量,忽然拱手:“这位爷,可否内室说话?”

    贾芸生警觉,但别无选择,只得跟入。内室陈设简单,唯有一桌两椅,墙上挂幅“慎独”字画。胖掌柜屏退朝奉,关上门,忽然压低声音:“阁下这表,机芯刻着‘PATEK PHILIPPE GENEVE 1998’,可对?”

    贾芸生如遭雷击。1898年百达翡丽尚未有此款式,更别提表壳内里的刻字。

    胖掌柜见他神色,竟笑起来,笑容里却有苦涩:“别慌,我和你一样,都是‘过来人’。我本名刘建国,来之前是2019年潘家园开古玩店的。七年前,我在桂堂收一块田黄石,掉进塘里,醒来就在这当铺后院的井边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半晌才找回声音:“那你……怎么回去?”

    刘建国摇头:“我要知道,早走了。这七年,我试了所有法子,那荒塘我偷偷去了几十次,石头还在,可就是回不去。后来我想明白了——或许得等那块石头愿意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石头有意识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刘建国叹气,“但我知道,我来的那年,桂堂的主人,那个叫富察·荣庆的皇商,正四处求人看他藏的‘燕山石’。人人都笑他痴,可我觉得,那块石头选中他,或许有缘由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心跳加速:“什么缘由?”

    “荣庆半月后要宴请几个洋行买办,想在宴上展示那石头。我打听到,其中有个英国买办,专替大英博物馆搜罗东方奇珍。若是石头被洋人看中买走,或许它的‘命数’就变了,我们这些被它牵连的人,也有了脱身的契机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刘建国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:“三日后,荣庆在桂堂设宴,我也在受邀之列。你扮作我的表侄,从南洋归来,见多识广。宴上,你要想方设法让那英国买办对石头产生兴趣,促成交易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接过名帖,触手冰凉。他忽然想起鲁直说的故事:皇商散尽家财买回国宝,却因燕山石被讥讽,最终羞愤沉石,郁郁而终。如果石头被卖给了洋人,它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,那未来呢?桂堂还会存在吗?自己还会出生吗?

    “这是悖论。”他喃喃。

    刘建国苦笑:“我们已经在悖论里了。按正史,荣庆会在下月将石头沉塘,然后病死。可如果我们改变了石头的命运,或许正史会被修正,而我们这些‘错误’,就会被‘抹去’——或者送回原本的时代。”

    贾芸生沉默良久,终于点头。他没得选。

    三日后,桂堂。

    此处的桂堂与贾芸生记忆中大不相同。建筑更新,但规制未改,只是少了电气灯光,全凭灯笼烛火照明。宴设在水轩,宾客二十余人,多是绸缎商、盐商、钱庄主,也有两个洋人:英国买办哈克特,法国神父杜朗。

    荣庆是个四十余岁的旗人,面容清癯,眼下有青黑,显然多日未眠。他强打精神与宾客周旋,酒过三巡,终于起身拱手:“诸位,今日荣某有一物,想请诸位法眼鉴评。”

    小厮抬上一个木架,蒙着红绸。荣庆深吸一口气,掀开绸布。

    正是那块燕山石。在烛光下,它更显丑怪,表面孔洞如蜂巢,颜色灰黑夹杂褐斑,毫无玉石的温润。宾客们静了一瞬,随即响起压抑的嗤笑。哈克特与杜朗交头接耳,摇头。

    荣庆脸色发白,仍努力解释:“此石虽不中看,然纹理暗合先天八卦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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