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惊蛰 第五章 惊蛰·夜雨与黎明 (第3/3页)
她只能用力点头,拿起一块点心,放进嘴里。甜味在舌尖化开,浓郁的,朴实的,带着阳光和麦田的气息。她慢慢咀嚼,吞咽,然后说:
“很甜。谢谢。”
李三娘笑了,笑容还带着泪,但亮晶晶的,像雨后的太阳。她在林晚身边坐下,挽住她的胳膊,把头靠在她肩上。
“华姑,你别怕。”她轻声说,像在分享一个秘密,“我娘说,女子这辈子,总要经历些难事。但再难的事,都会过去的。就像下雨,下得再大,天总会晴的。”
林晚没说话,只是握紧了她的手。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,温暖得像一个承诺。
那一刻,她忽然想起《仙子不想理你》里,女主在绝境中对同伴说的话:“天若不给活路,我就自己劈一条出来。”
她不需要劈路。她只需要在这条早已被规定好的、狭窄的路上,走稳每一步,然后,在适当的时候,拐一个小小的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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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后,武元庆的伤势稳定了。命保住了,但右腿落下残疾,走路会跛。脸上留了疤,从右额角斜到下颌,深红色,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。肺里的伤需要长期调养,郎中说他今后不能再剧烈活动,也不能情绪激动。
他变得沉默,暴躁,动不动就砸东西,打人。刘氏日夜守着他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,鬓边生出了白发。
武士彟告了假,在家养病——是真病了,气急攻心,吐了血。杨氏带着林晚去侍疾,端药送水,无微不至。武士彟看杨氏的眼神复杂,有愧疚,有感激,还有某种林晚读不懂的、近乎悲哀的依赖。
他再没提遗嘱的事。但林晚知道,那件事像一根刺,扎进了他心里,也扎进了她心里。拔不出来,只能等它慢慢化脓,腐烂,变成一块永远好不了的疤。
四月初,长孙夫人派人送来了帖子。不是赏花宴,是私人的小聚,只请了寥寥几人,其中就有杨氏和林晚。
送帖子的嬷嬷特意对林晚说:“夫人让老奴带句话给二娘:雨过了,该出门晒晒太阳了。”
林晚接过帖子,指尖抚过上面端雅的字迹,然后抬头,对嬷嬷微微一笑:
“请回禀夫人,华姑记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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赴宴那日,林晚穿了那套藕荷色襦裙,戴了珍珠步摇。杨氏为她梳头,动作很轻,很慢,像在完成某种仪式。
“华姑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阿娘知道你心里苦。但有些事,过去了,就让它过去吧。恨一个人太累,你得留着力气,往前走。”
林晚从镜中看着母亲。杨氏的眼角有细纹,鬓边有白发,但眼神很静,很柔,像深秋的湖水,包容一切,又沉淀一切。
“阿娘不恨吗?”她问。
杨氏笑了,笑容很淡,但真实。
“恨过。但现在不了。”她说,手指拂过林晚的发髻,“阿娘有你们,就够了。你们好好的,阿娘就什么都不求了。”
林晚握住母亲的手。那手粗糙,有薄茧,但温暖,踏实,像风雨中永远亮着的一盏灯。
“阿娘,”她说,声音很轻,但坚定,“我们会好好的。我保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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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孙府的小聚设在水阁。人不多,除了长孙夫人,只有周夫人,李三娘母女,和另外两位看着面善的夫人。没有刘氏,没有武顺,没有那些虚假的笑语和探究的目光。
桌上摆着简单的茶点,长孙夫人亲自煮茶。水沸,叶舒,茶香袅袅,混着水阁外荷塘初绽的清香,让人心神宁静。
“今日请诸位来,没别的意思,就是说说话。”长孙夫人将茶分到每人面前,动作优雅,“近日家中多事,想必各位也听说了。但日子总要过,茶总要喝,朋友总要见。”
她看向林晚,微微一笑:“二娘,听说你兄长已无性命之忧,这是好事。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”
林晚起身行礼:“谢夫人挂怀。”
“坐。”长孙夫人抬手示意,等她坐下,才继续说,“我年轻时,也经历过家中变故。父亲获罪,家道中落,一夜之间,从人人奉承的贵女,变成无人问津的罪臣之女。那时觉得天塌了,这辈子完了。”
她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茶沫,眼神悠远,像在看很远的地方。
“后来嫁了人,随夫君外放,去过江南,到过塞北,见过饥荒,见过战乱,也见过寻常百姓为了活下去,拼尽全力的样子。慢慢就明白了,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,只有不想过去的人。”
她看向在座的每一位,目光温和,但有力。
“我们都是女子,在这世道活着,本就不易。若再互相倾轧,彼此为难,那才是真的无路可走。不如携起手来,能帮一把是一把,能暖一分是一分。诸位说,是不是这个理?”
周夫人第一个点头:“夫人说得是。咱们女子本就该互相照应。”
李三娘的母亲也道:“是啊,我家三娘性子直,没什么朋友,能和二娘投缘,是她的福气。”
李三娘在桌子下偷偷握了握林晚的手,眼睛亮晶晶的。
长孙夫人笑了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,递给林晚。
“这个给你。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是我年轻时用过的。现在用不上了,给你正合适。”
林晚接过,打开。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印章,白玉的,雕成莲花形状,印文是四个小篆:静水流深。
“这是我母亲的遗物。”长孙夫人轻声说,“她常说,女子处世,当如静水,表面平静,深处自有力量。二娘,你配得上这四字。”
林晚握着那枚印章,玉质温润,触手生温。她抬头看向长孙夫人,对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期许。
“谢夫人。”她说,将印章紧紧握在掌心,像握住一个承诺,一个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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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长孙府时,已是黄昏。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,云朵像烧着的棉絮,一团一团,铺满天际。马车驶过街道,林晚靠在窗边,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灯火,一户一户,像星星落入凡间。
她想起《我在诡异世界当咸鱼》里,女主在绝境中对自己说的话:“既然这个世界不讲道理,那我就自己创造道理。”
她不需要创造道理。她只需要记住,静水流深。
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能润物无声,也能穿石裂岩。
而她,会做那汪静水。表面平静,顺从,无害。深处,积蓄力量,等待时机。
马车在武府门前停下。林晚下车,抬头看向门楣上那块匾额,“武府”两个大字,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,也格外脆弱。
她看了很久,然后微微一笑,抬脚,迈过门槛。
脚步很轻,但落地生根。
她知道,从今天起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雨过了,天晴了。
而她,该出门,晒晒太阳了。
(第五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