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子夜出逃 (第3/3页)
李浩之前指的山神庙方向,猫腰疾行。她必须相信李浩能应付,必须尽快到达约定地点,或者制造更大的混乱接应他。
乱葬岗边缘是一片稀疏的树林。沈清辞刚冲进树林,就听见身后传来叫骂声和奔跑声,追兵似乎发现了李浩的踪迹,正朝那个方向围拢。紧接着,一声枪响划破夜空!
清脆的枪声在寂静的荒野里格外刺耳。是追兵开的枪?还是李浩?
沈清辞猛地停住脚步,几乎要转身冲回去。但理智告诉她,现在回去非但帮不上忙,还可能让李浩的冒险白费。她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跑,牙齿深深咬进下唇,尝到了血腥味。
枪声惊动了安平镇。远远的,镇子方向响起了警哨声,更多的灯光亮起,人声嘈杂。但这片乱葬岗和树林,暂时成了灯下黑。
沈清辞在树林里拼命奔跑,树枝刮破了她的脸和衣服,她也浑然不觉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山神庙,到山神庙去!李浩会去那里,他一定会去!
不知跑了多久,肺部火辣辣地疼,腿像灌了铅。终于,树林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,空地中央,一座破败的小庙轮廓在微弱的月光下显现。庙墙塌了一半,门扉歪斜,屋顶长满了荒草。
沈清辞跌跌撞撞冲进庙里。庙内空空荡荡,只有一尊掉了脑袋的山神泥塑,歪倒在供台上。蛛网密布,灰尘满地。她靠在冰冷的泥墙上,剧烈喘息,耳朵却竖着,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远处安平镇的喧嚣渐渐平息,警哨声也停了,似乎追捕并未扩大范围,或者……他们已经抓到了想抓的人?乱葬岗方向再无枪声,死一般的寂静。
李浩没有来。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一点点缠紧沈清辞的心脏。她想起李浩苍白虚弱的脸,想起他背上未愈的伤口,想起那声枪响……不,他一定能脱身,他那么冷静,那么坚韧,还有地图,还有……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,庙外传来极其轻微的、拖沓的脚步声。
沈清辞立刻躲到泥塑后面,举起汉阳造,枪口对准门口。
一个黑影踉跄着出现在庙门口,扶着门框,似乎随时会倒下。月光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。
“李浩?”沈清辞压低声音,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。
黑影顿了一下,然后慢慢挪进庙里,靠着墙壁滑坐下来,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。
沈清辞放下枪,扑过去。借着破窗透进的微光,她看见李浩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没有一点血色。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,衣袖被鲜血浸透,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。
“你中枪了?”沈清辞的声音发颤,手忙脚乱地去检查他的伤口。
“擦伤……没事。”李浩的声音虚弱,但努力保持着平静,“引开他们时……被流弹划到了。没伤到骨头。”
沈清辞撕开他的衣袖,伤口在小臂外侧,确实不深,但很长,皮肉翻卷,还在渗血。她连忙拿出秦大夫给的药粉和干净布条,笨拙但快速地为他包扎。止血药粉撒上去时,李浩的身体明显绷紧,但他咬紧牙关,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“追兵呢?”沈清辞一边包扎一边问,声音仍带着后怕的颤抖。
“甩掉了……在乱葬岗绕了几圈。”李浩喘息着说,“他们人多……但地形不熟。我躲进一个……废棺里,他们没找到。”
包扎完毕,沈清辞扶李浩靠墙坐好,又拿出水壶递给他。李浩喝了几口水,闭目休息,胸膛起伏得厉害。
沈清辞坐在他对面,看着他被伤痛和疲惫折磨的脸,看着包扎好的、仍微微渗血的胳膊,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。是庆幸?是后怕?是愤怒?还是别的什么?她分不清。她只知道,眼前这个人,又一次从鬼门关爬了回来,带着她一起。
“下次……”她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下次别这样。别一个人去冒险。”
李浩睁开眼,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她。他的眼神很复杂,有疲惫,有痛楚,还有一丝沈清辞看不懂的东西。“如果我们两个都被堵在下面,就都完了。”他简单地说。
“那也不行。”沈清辞固执地说,像是在跟自己较劲,“要活一起活,要死……”她顿住了,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。
庙里陷入沉默。只有夜风吹过破窗的呜咽,以及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。
过了一会儿,李浩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——书还在。他松了口气,将包重新贴身藏好,动作小心翼翼,仿佛那是世上最易碎的珍宝。
“天快亮了。”李浩看着庙门外逐渐泛青的天空,“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。安平镇的人发现追丢了,可能会扩大搜索范围。得继续走。”
“你的伤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他又说出了这三个字,但这次,沈清辞听出了一丝不同。不再是逞强,而是一种近乎冷漠的陈述,一种对命运粗暴安排的逆来顺受,却又带着不肯彻底低头的执拗。
沈清辞不再劝说。她起身,将最后一点干粮分成两份,递给李浩一份。两人默默吃着,就着冷水,吞咽着这简陋的、维系生命的能量。
吃完东西,沈清辞整理好行装,将汉阳造重新背好。她走到庙门口,向外张望。天色正在由深蓝转向灰白,远山露出朦胧的轮廓,林间的鸟儿开始发出零星的啼叫。安平镇的方向静悄悄的,仿佛昨夜的一切骚乱都只是一场噩梦。
但沈清辞知道不是梦。秦大夫和苏文君可能正遭受拷打,镇公所小楼里那些触目惊心的文件还在,日本人中村少佐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,而她和李浩,这两个带着秘密的逃亡者,前路依然迷雾重重,杀机四伏。
李浩也站了起来,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,眉头因疼痛而皱起,但动作还算流畅。“往西,”他说,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,“地图上显示,往西三十里,有个叫‘三道拐’的地方,是进山的隘口,地形复杂,容易隐藏。我们在那里休整几天,等你……等我的伤再好些,再做打算。”
沈清辞点头,走到他身边,很自然地伸出手,搀住他未受伤的右臂。李浩身体微微一僵,似乎想拒绝,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支撑。
两人相互搀扶着,走出破败的山神庙,走进渐渐亮起的晨光里。
身后,安平镇蜷伏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中,像一头受伤的、沉默的兽。而前方,是连绵的、未知的群山,是望不到尽头的、染血的逃亡路。
但至少,此刻,他们还活着,还能走,还能相互搀扶着,走向下一个不确定的黎明。
沈清辞回头,最后看了一眼安平镇模糊的轮廓。她在心里默念着那两个名字:秦致远,苏文君。还有那八个字:火种不灭,希望永存。
然后,她转过身,扶紧李浩的手臂,脚步坚定地,向西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