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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门策论

    龙门策论 (第1/3页)

    承平元年,二月中,夜已深。

    紫微宫,养心殿东暖阁。鎏金蟠龙烛台上的蜡烛燃去大半,烛泪堆叠如珊瑚。年轻的天子赵成并未就寝,只着一袭玄色常服,倚在临窗的暖炕上,手里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羊脂玉球,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,似在倾听洛京遥远的市井余音。

    御前安静侍立着两人。司礼监掌印太监吕忠,依旧低眉顺眼,如泥塑木雕。稍前半步,跪着一个身着赤色麒麟服、腰佩绣春刀的精悍男子,正是北提举司(原北镇抚司)提举骆思恭。他声音压得极低,却清晰地将近日京中大小事宜,尤其是崇仁坊韩国公府与清平坊沈尚书府的动静,条分缕析,娓娓道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平康馆道士之事,承天府尹崔呈秀确已密报顾阁老。顾阁老当夜召集其子顾秉谦、礼部高尚书、鸿胪寺徐卿等密议,认定此为沈砚清、赵孟景等清流设局,意图污蔑构陷,搅乱科场,其心可诛。彼等议定,暂不动作,静观其变,但暗中已遣人监视平康馆,并开始搜集可能与清流有关的‘线索’以备反制。”

    “沈砚清处,自那陈文若夜访后,其与幕僚亦密议至深夜。幕僚多认为是顾党嫁祸之局。沈砚清虽表面安抚陈文若,言必面圣,实则已暗中布置,一面查访与顾党亲近士子是否接触过道士,一面草拟弹劾礼部、承天府渎职致流言四起的奏章,欲抢先发难。”

    骆思恭顿了顿,继续道:“齐国公府二公子陈文若,回府后与其父兄立下赌约,以今科能否中甲榜为赌,其父陈宗林已立字据。此外,陈文若离沈府后,曾密会越国公后裔姜忠焕,与其剖析武场策论可能方向,言及北疆用兵及与漕银折色、统购统销国策关联,见识……颇为不俗,迥异其平日纨绔之名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皇帝手中转动的玉球微微一顿,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玩味的弧度。他目光依旧望着窗外,仿佛自言自语,又似在问吕忠:“吕伴伴,听见了?这洛京城,白日里是锦绣文章、太平盛世,到了夜里,可是热闹得紧。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,几句真伪莫辨的‘风声’,就能让朕的股肱之臣们,如此费心劳神,各自盘算。”

    吕忠躬身,声音平和无波:“主子圣明。大臣们各为其……为朝廷计,难免思虑多些。”

    “各为其‘党’吧?”皇帝轻笑一声,收回目光,看向骆思恭,“那道士,可还安稳?”

    骆思恭头垂得更低:“回主子,道士仍在平康馆‘听竹小筑’,深居简出。期间确有两拨人暗中接触,一拨似与国子监某司业有牵连,另一拨……隐约有光禄寺的线。所谈内容,北缉事司(原东厂)的番子未能贴近,但交接之物,似是金银。道士身份已查明,乃朝天观挂单的云游道士,道号‘玄真’,半年前入京,平日只在观中研习丹经,少有外出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朝天观”三字。朝天观,乃皇室敕建道观,历代住持皆有皇家背景。

    皇帝点了点头,脸上那抹玩味更浓,眼中却无甚笑意:“玄真……倒是会挑地方挂单。他这‘风声’,卖得可还顺利?”

    骆思恭道:“除接触那两拨,暂无其他。平康馆内外,顾党、清流、还有咱们北缉事司的眼线,都盯着呢,水泼不进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皇帝将玉球置于炕几上,发出一声轻响,“盯着好。让他们都盯着。这潭水,看似被那道士搅浑了,可底下的大鱼,都还藏着呢。”他忽然看向吕忠,语气随意,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兴味:“吕伴伴,你说,若是这‘风声’……不止在平康馆有,若是再多几处,更真切些,让该听到的人都听到,该动心的人都动心……这朝堂的水,会不会搅得更浑一点?斗得……再厉害一点?”

    吕忠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,脸上依旧恭顺:“主子深谋远虑。只是……科场乃国之重典,若风波过大,恐伤及抡才大典本身,寒了天下士子之心。”

    皇帝淡淡道:“寒心?若真是栋梁之材,岂会被区区谣言左右?若本就是投机钻营之辈,借此筛出去,岂非好事?朕倒想看看,在这‘风声’之下,有多少人能把持得住,又有多少人,会原形毕露。至于斗……”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,“让他们斗。不斗,朕怎么知道,谁忠谁奸,谁可用,谁当黜?不把这水搅浑了,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脏东西,怎么翻上来?”

    他挥挥手,骆思恭无声叩首,退入阴影,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。

    暖阁内重归寂静,只余烛火噼啪。皇帝重新望向夜空,喃喃道:“陈文若……齐国公府那个出了名的纨绔?有点意思。沈砚清想借题发挥,顾介溪想稳坐钓鱼台……那朕,就再给你们添把火。传旨……”

    二月末,宫中传旨,明发天下:

    大楚天子诏:

    朕绍承大统,夙夜兢业,思得贤才,共襄盛治。兹特开恩科,广罗俊彦。文场大比,定于三月初三日,卯时三刻,于承天府贡院开龙门,依制举行祭告先圣、唱名搜检等仪,辰时三刻正式开考。武场大比,定于三月十五日,于西郊演武场,依制举行祭旗演武等仪,辰时一刻正式开考。着礼部、兵部、国子监、殿前司等各有司衙门,悉心筹备,肃清场规,务使考试公允,选拔真才。钦此。

    圣旨一下,承天府本就拥挤的街巷更是沸腾。士子们或闭门苦读最后冲刺,或奔走相告打探消息,或求神拜佛祈愿高中,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期盼。

    时间倏忽,转眼便是三月初三。

    寅时二刻,天色未明,寒气侵人。承天府贡院所在的崇文街,早已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。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有青衫磊落的寒门士子,有仆从簇拥的官宦子弟,更有众多前来送考、看热闹的百姓,将宽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。维持秩序的兵丁、衙役呼喝不断,努力分开人流。

    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,门楣上高悬“贡院”匾额,门前矗立着“龙门”牌坊。在灯笼映照下,“龙门”二字仿佛闪烁着诱人又冰冷的光泽。跃过去,便是另一番天地;跌下来,可能粉身碎骨。

    人群边缘,一阵小小的骚动。只见一顶装饰颇为华丽、甚至显得有些俗艳的四人抬暖轿,在几名豪奴和丫鬟的簇拥下,费力地挤了过来。轿帘掀起一角,露出陈文若那张带着惺忪睡意的脸,他打了个哈欠,不满地嘟囔:“这么早……困煞人也。”说着,竟又缩了回去,似乎打算在轿中补个回笼觉。

    旁边骑着马、同样带着小厮的贾廷和看得嘴角直抽,连忙下马,凑到轿窗边,压低声音急道:“我的文若兄!这都什么时候了!龙门即将开启,众目睽睽,你、你还坐轿子?快下来吧!没看见旁人都在看你吗?”

    确实,周围已投来无数道目光。有认出陈文若的勋贵子弟,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;有寒门士子面露鄙夷,低声议论“纨绔子弟也来充数”;更有不少看热闹的指指点点。

    “那不是齐国公家的二公子吗?他也来考?”

    “嘿,凑个热闹罢!难不成还能写出锦绣文章?”

    “带着丫鬟小厮坐轿来考科举?真是闻所未闻!”

    “人家是来走个过场,回去好跟国公爷交代赌约吧?听说赌得可不小……”

    嘲讽、质疑、好奇的目光如针般刺来。姜忠焕也早已到了,站在不远处,看着轿子,眉头紧锁,却并未上前。倒是陈文君,一身利落劲装,显然是送考(他自己要考武举),挤到轿边,担忧地唤了声:“二哥……”

    轿帘再次掀开,陈文若揉了揉眼睛,似乎才看清外间情形,对贾廷和的劝告和周围的嘲讽浑不在意,反而懒洋洋道:“急什么?这不还没开门吗?站着多累。”说罢,竟真就老神在在地在轿中稳坐。

    贾廷和以手抚额,几乎要仰天长叹。

    卯时三刻,吉时到。沉重庄严的礼乐声中,贡院朱门轰然洞开。主持此次文试的礼部尚书高文焕、副主考国子监祭酒等官员,身着庄重朝服,缓步而出,于龙门下举行祭告至圣先师、唱名、宣讲考场纪律等一应仪式。过程繁复庄重,无数士子屏息凝神,心潮澎湃。

    仪式毕,便是搜检入场。士子们排成长队,逐个接受兵丁仔细搜查,防止夹带。陈文若这才慢悠悠下轿,伸了个懒腰,随着人流向前挪动。搜检到他时,兵丁见他衣着华贵,气度不凡(虽是纨绔气),又听闻其名,动作不由得谨慎了几分,但该查的依旧仔细。陈文若倒也配合,只是神色依旧惫懒。

    进入贡院,穿过重重院落,便是密密麻麻如蜂巢般的号舍。天色已渐明,晨光熹微中,号舍显得格外狭小阴冷。陈文若按号寻到自己的位置,却发现除了惯例在考场外围巡视的左神机卫士兵外,在一些特定的号舍附近——尤其是那些一看便知是官宦世家子弟所在的区域——多了些其他身影。

    身着飞鱼服、腰佩绣春刀,眼神锐利如鹰隼的,是锦衣卫。而另一些,穿着褐色贴里、面无表情、眼神阴柔的,则是北缉事司的太监。他们并非固定值守,而是沉默地、缓缓地在一排排号舍间穿梭,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,掠过每一个埋头准备的士子,尤其是在那些世家子身上停留的时间,似乎更长一些。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,连原本些许的窃窃私语都彻底消失了。

    陈文若垂下眼帘,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。皇帝果然不放心,或者说,皇帝正等着看戏。他安然在自己的号舍坐下,整理笔墨。

    辰时三刻,净鞭三响,全场肃然。试题由受卷官分发至各号舍。当陈文若拿到那张印着试题的素白纸张时,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指尖仍微微一颤。

    抬头,一行醒目的楷体:

    奉天承运皇帝制曰:

    兹承平元年恩科文试,上题:《漕银折色论》,下题:《靖海扬波论》。

    尔诸生当悉心敷陈,务求实论,以彰才学,以裨国是。

    果然!一字不差!

    不远处的号舍,隐约传来贾廷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,还有极低的一声“果真……”便戛然而止。整个考场先是一片死寂,随即响起极力压抑的、纷乱的呼吸声和纸张窸窣声。有人面露狂喜,有人眉头紧锁,有人惶惑不安。然而,无论是高坐明伦堂的主副考官,还是巡场的御史、锦衣卫、太监,所有人都面色如常,仿佛这惊天巧合,只是寻常。

    陈文若闭目片刻,再睁开时,眼中已无半分慵懒,澄澈如寒潭,锐利如初刃。他提起笔,饱蘸浓墨,略一沉吟,便在那雪白的卷子上,落下第一行端正劲秀的楷书。

    《漕银折色论》

    臣闻:治国之道,在裕国而不伤民,在通变而能持重。今之漕粮折色,变实物为征银,诚为革弊求新之举。然法无万全,利之所在,弊亦随之。伏惟圣明垂鉴,臣谨陈管见如左:

    漕运之弊,积重难返。实物转输,道里悬远,舟车劳费,十钟不能致一石;胥吏侵渔,层层盘剥,民膏竭于道路,国帑虚于仓储。改征折色,一则可省转输巨耗,变虚耗为实银;二则可免百姓运粮之役,得专心农亩;三则银两轻赍,便于上纳,国库可速充。此其利之大者,如拨云雾而见青天。

    然臣窃忧者有三:一曰定价之权。粮价丰歉无常,若折价恒定,丰年则民贱粜而伤农,歉岁则民无粮而易银,必致鬻儿卖女,流离载道。二曰火耗之滥。碎银熔铸,固有折耗,然若任有司妄定火耗,三分加一,甚或对半,则新法之利未显,而盘剥之害已深,是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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