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旧识 (第1/3页)
石室里的空气凝固了。
烤兔肉的香味还在弥漫,但那味道现在闻起来像某种诡异的祭品。沈清辞看着李浩,又看看老人,只觉得背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老人依旧平静地啃着兔肉,仿佛刚才那句“好久不见”只是寻常的寒暄。但他的眼睛——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异常清明,像寒潭的水,倒映着李浩紧绷的脸。
“你认错人了。”李浩又说了一遍,声音里带着沈清辞从未听过的戒备。
老人把最后一块肉嚼完,用破烂的衣袖擦了擦嘴:“也许吧。人老了,记性不好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尤其是记不住那些...该忘掉的事。”
这句话里有话。沈清辞听出来了,李浩当然也听出来了。
“老人家,”李浩的语气缓和了些,但警戒未减,“多谢你昨晚出手相助。等我能走动,我们就离开,不给你添麻烦。”
“不急。”老人慢悠悠地站起身,走到石室角落的水罐旁,舀了一瓢水喝,“你的伤至少还得养三五天。现在出去,走不出二里地,就会被那些狗闻着味儿追上。”
“什么狗?”李浩皱起眉。
“穿便衣,拿好枪,说北方话但口音不对的那些人。”老人转过身,靠着岩壁坐下,“昨晚来了两个,被我用你们的手榴弹解决了。但肯定不止这些。”
李浩的脸色变了。他看向沈清辞,用眼神询问。
沈清辞点点头:“昨晚确实有人追来,是这位老人家救了我们。”她省略了自己开枪杀人的部分——不知为何,她觉得这件事不该在老人面前提起。
“他们是什么人?”李浩问老人。
老人笑了,那笑容很苦:“李先生不知道?”
“我说了,你认错人了。”
“好,好。”老人摆摆手,像是懒得争辩,“那我们就当是认错了。不过那些人,我三年前在张家庄见过。一晚上,一个村子,七十三口人,全没了。”
沈清辞倒吸一口冷气。李浩的瞳孔也微微收缩。
“为什么?”沈清辞问。
老人看向李浩,目光里带着审视:“因为那个村子里,藏了一个不该藏的人。”
“什么人?”李浩的声音很平静,但沈清辞注意到他的手悄悄握成了拳。
“一个教书先生。”老人的视线没有离开李浩的脸,“省立师范的教书先生。日本人来之前,他在报纸上写过文章,说了一些...不太妥当的话。后来日本人来了,学校迁往西南,他没走。说是要留下,保护一批东西。”
李浩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。
“什么东西?”沈清辞追问。
老人摇摇头:“这我就不清楚了。只知道后来他被追捕,逃到了张家庄。庄里的老族长收留了他,把他藏在祠堂的密室里。”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,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,“那些狗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,半夜包围了村子。他们没穿军装,没打旗号,但手里的枪都是日本造的新家伙。”
石室里只剩下柴火噼啪的声响。
“老族长被吊死在村口的槐树上。”老人继续说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其他男人被逼着挖坑,然后一排排枪毙。女人和孩子...有些被带走,有些就死在自家门口。最后他们放火烧村,烧了整整一夜。”
沈清辞感到胃里一阵翻搅。她在报社时听过类似的传闻,但听说是听说,亲耳从可能是幸存者的人口中听到,那种冲击完全不同。
“那个教书先生呢?”李浩问。他的声音异常平静,但沈清辞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。
“跑了。”老人说,“或者说,有人帮他跑了。祠堂有条密道,通往后山。他应该是从那里走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老人沉默了很久。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,他才缓缓开口:“因为我就是张家庄的人。”
石室里一片死寂。
老人撩起左臂破烂的衣袖,露出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疤痕——不是刀伤,更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勒过,皮肉外翻后愈合的痕迹。
“那天晚上,我被吊在祠堂的梁上,看着他们杀人。”老人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,“他们要我交代那个教书先生去了哪里,交代村里还有谁帮过他。我没说。”
“所以他们就...”
“所以他们割断绳子,让我摔下来,以为我死了。”老人放下衣袖,“我命大,摔在草堆上,只断了条胳膊。等他们走了,我爬出来,看见整个庄子都在烧。”
沈清辞无法想象那个画面。一个人,拖着断臂,从尸体堆里爬出来,看着自己的家、自己的亲人、自己熟悉的一切在火海中化为灰烬。
“后来呢?”李浩问。他的声音很轻。
“后来我就成了鬼。”老人笑了,那笑声空洞得让人心头发寒,“在山里游荡,躲着人,尤其是那些穿便衣拿好枪的狗。直到找到这个山洞,一住就是三年。”
沈清辞看着老人脸上的皱纹,那些沟壑里仿佛刻着那场大火的所有灰烬。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老人说“在这个世道,有名字的人都死得早”——因为他已经没有名字了,他只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鬼魂。
“你为什么帮我们?”李浩突然问。
老人看着他,目光深邃:“因为昨晚,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个教书先生的影子。”
李浩的脊背挺直了:“我说了,你认错人了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老人没有争辩,只是转头看向石室顶部的那道裂缝,“但是李先生,你知道吗?那个教书先生逃走的时候,留下了一样东西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一本书。”老人说,“用油纸包着,藏在祠堂神龛下面的砖缝里。他说如果有人来找,就把书交给那个人。”
李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:“书呢?”
“在我这里。”老人平静地说,“三年来,我一直带在身边。”
沈清辞的心跳加快了。她看向李浩,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不是因为伤口疼痛,她能看出来——是因为紧张,因为某种深埋心底的秘密即将被揭开。
“能...让我看看吗?”李浩的声音发颤。
老人盯着他看了很久,终于站起身,走到石室最阴暗的角落。那里有一堆乱石,他搬开其中几块,露出一个挖空的小洞穴,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包。
包裹不大,约莫两寸厚。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,走回火堆旁。
“我一直想知道,这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。”老人没有立刻把包裹递给李浩,而是拿在手里,像是在掂量它的重量,“但我不识字,看不懂。只是觉得,能让那么多人为之送命的东西,一定很重要。”
李浩伸出手,但老人没有立刻给他。
“李先生,”老人突然说,“如果这本书真的是留给你的,那你欠张家庄七十三条人命一个交代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冰锥,刺穿了石室里凝滞的空气。
李浩的手僵在半空,脸色由白转青,最后变得铁灰。沈清辞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,嘴唇颤抖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“老人家,”沈清辞忍不住开口,“那件事不能怪他,他只是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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