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清商遗韵》 (第1/3页)
乾隆四十八年秋,永安寺。
纪昀自西直门打马而来,入寺时正值暮钟初动。住持了凡合十相迎:“纪大人来得巧,昨日徐先生刚到,此刻正在钟楼观前朝旧钟。”
纪昀疾步登楼,果见一白发老翁负手立于永乐大钟前,青衫洗得发白,背影却挺拔如松。
“徐前辈?”纪昀长揖,“自雍正七年畅音阁一别,竟已四十五载。”
徐琪缓缓转身,面上皱纹如刻,双目却清亮如昔:“晓岚先生官至礼部尚书,犹记故人乎?”
纪昀苦笑:“前辈音律大家,晚生何敢忘。闻前辈近年隐于西山,不知今日缘何入城?”
徐琪不答,伸手轻叩大钟。钟声沉闷,有金铁之音。“此钟铸于前明永乐年间,重八万七千斤,铭经文二十三万言。然则——”他忽转话锋,“纪大人可曾听过‘钟有七音’之说?”
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宫商角徵羽五音,人耳可闻。其上尚有天音、地音,非凡耳可辨。”徐琪自袖中取出一卷焦黄手稿,“老朽穷六十年之功,著《琴律阐微》,终悟第七音——人音。”
纪昀接过手稿,但见扉页八字:“音通鬼神,律和天地。”不由肃然:“前辈大才,当献于朝廷,以正雅乐。”
徐琪仰天长笑,笑声中竟有悲怆:“六十年前,老朽亦作此想。雍正元年,献《律吕新书》于怡亲王,王许我纂修《律吕正义后编》。孰料横生变故,手稿尽焚,老朽险死还生。”他忽压低声音,“今岁中秋,酉时三刻,陶然亭一会。晓岚若信我,独往。”
言罢,徐琪飘然下楼,竟似踏云而行。
纪昀怔忡间,忽见钟身尘埃上有指书痕迹:“琴有七律,钟藏九渊。欲解当年事,需寻无用禅。”
二
中秋前夜,纪昀在四库馆翻检旧档,偶见雍正元年内务府记档:“正月十七,怡亲王传旨,召南府乐工徐琪入府。是夜,王府西厢失火,焚琴谱七箱。徐琪革职,永不录用。”
寥寥数语,疑窦丛生。纪昀沉吟间,馆吏来报:“大人,门外有一僧求见,自称‘无用’。”
纪昀心中剧震,急趋馆外,见一灰衣老僧立于槐下,正是四十年未见的陈献章——此人号“无用”,岭南大儒,康熙年间曾名动京师,后隐居不出,竟已出家。
“先生别来无恙?”纪昀执礼甚恭。
陈献章合十还礼:“老衲本不愿再入红尘。然徐琪以旧物相邀,不得不来。”自怀中取出一枚焦黑玉珏,“雍正元年那夜,怡亲王将此物塞入老衲手中,言‘他日若见徐琪,还之’。”
纪昀细观玉珏,上刻蝌蚪文,竟是先秦乐律铭文。“此物从何而来?”
“怡亲王未及言明,即被侍卫扶去。”陈献章目露追忆,“那夜火起蹊跷,老衲恰在王府与王论学,亲见徐琪怀抱琴谱自火中冲出,面如金纸。此后徐琪失踪,怡亲王三月后薨逝,其中关联,老衲思索四十载未解。”
纪昀忽道:“先生可知,徐前辈约我等明日陶然亭相会?”
陈献章颔首:“老衲正为此来。晓岚,明日之会,恐有险厄。你可觉察,近日有粘杆处侍卫在寺外逡巡?”
纪昀色变。粘杆处乃雍正所设秘查机构,乾隆朝仍存,专司侦缉。
三
中秋酉时,陶然亭芦花如雪。
徐琪独坐亭中,膝上横焦尾古琴,琴身裂纹纵横,似经烈火。见纪昀、陈献章至,徐琪不待二人开口,抚琴而歌:
“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——”
琴声凄切,竟合《蓼莪》古调。陈献章闻声动容:“此曲失传久矣,徐兄从何得之?”
“自火中得之。”徐琪住手,目视远方,“雍正元年那夜,怡亲王召我,实为译解一册奇书。此书来历诡谲,乃年羹尧自青海喇嘛处所得,以梵文杂藏文书就,所言非关佛理,实为上古乐律。”
纪昀急问:“书中何载?”
“载黄帝命伶伦制律之事,详述‘天地人’三才之音。”徐琪指尖轻触琴身裂纹,“书中言,人音藏于七情,通此音者可动人心魄,乱人神志。怡亲王得书大惊,谓此术若传,祸乱天下,命我当夜译毕即焚。”
陈献章恍然:“故而那场火——”
“那火非是天灾,实为人祸。”徐琪冷笑,“我译书时,窗外有人窃听。甫成稿,火起西厢。我冒死抢出译稿及此琴,怡亲王塞我玉珏,命速逃。逃至后园,闻兵刃声,回首见怡亲王已倒于血泊。”
纪昀霍然起身:“弑亲王?何人所为?”
“粘杆处。”徐琪一字一句,“为首者,如今已官至内务府大臣,名呼什图。”
话音未落,亭外芦苇忽分,数十黑衣侍卫涌出,为首老者面白无须,阴恻恻道:“徐先生好记性。四十六年旧事,犹在目前。”
正是内务府大臣呼什图。
四
呼什图缓步入亭,目光扫过三人,最后落在焦尾琴上:“当年搜遍火场,不见此琴,原是被徐先生带走了。琴腹中所藏,可是译稿?”
徐琪护琴冷笑:“大人要译稿何用?莫非想习那人音之术,蛊惑君上?”
呼什图面色一沉,侍卫刀剑出鞘。陈献章忽道:“呼什图大人,雍正元年你不过粘杆处侍卫,如何敢弑亲王?”
“老和尚有所不知。”呼什图抚着玉扳指,“怡亲王得那奇书,本欲献于皇上。是我劝他,此书妖异,当毁。王不听,反欲究我私通年羹尧之罪。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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