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焦桐律》 (第3/3页)
样。
俞桐不语,只将号钟琴浸入清水。琴腹内显出星图脉络:九个标记点构成青龙、白虎星宿。缺口位置正在陆家嘴——当年道士埋琴的龙华塔对岸。
“他们要凑齐九钟,须在春分午时,于东海至高点奏响。”钟逸指着星图,“可东海...”
两人同时仰首,望向窗外在建的二十四层楼——上海国际饭店。
春分那日,饭店顶楼舞厅正筹备慈善晚宴。舒尔茨的乐队获邀演奏“中德友好交响曲”,九钟伪装成德国古钟悬在管风琴两侧。钟父作为赞助人坐贵宾席,袖中暗藏家传玉槌。
俞桐扮作女侍应混入,号钟琴藏在餐车下层。经过舒尔茨时,听见德语低语:“钟声引发共振时,外滩高楼玻璃会全碎,租界电网瘫痪...柏林要的是东方巴黎的投降,不是古董。”
午时整,乐队奏响《欢乐颂》。舒尔茨趁机敲响第一钟,示波器显示频率8.7赫兹——地球舒曼共振基础频率。
第二钟、第三钟...第六钟鸣响时,黄浦江面现出环状波纹。钟父暴起掷出玉槌,击碎第七钟悬索,坠钟的噪音破坏了谐振。
舒尔茨怒吼着敲响第八钟。空气波动肉眼可见,吊灯乱响,几位女士晕厥。
俞桐掀开餐车布,奏响了号钟琴。
不是任何传世琴曲,而是素帛所载的“天地正音”——全在人类听觉外,但示波器呈现完美正弦波。八钟谐振被干扰,渐成杂波。
最后时刻,舒尔茨拔出手枪射向第九钟,意图引发金属碎裂的冲击波。
钟逸扑身而上。
枪响瞬间,俞桐奏出终音。子弹擦过钟面,青铜发出太古叹息,与琴声合成前所未有的频率。所有玻璃器皿完好,但示波器上的地磁曲线,缓缓回归了三千年基准线。
钟逸的葬礼在清明雨中举行。棺椁入土时,俞桐将号钟琴放入,忽见琴尾焦痕处抽出新桐枝。
三月后,无用有容先生发表《都市奇器考后篇》,详述“沪上知音之后护九钟”轶事,文末写道:“今人但知锥刀竞逐为领异标新,殊不知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。天地自有律吕,何必穷竭脂膏以逆天罡?焦桐虽焚,清音不绝,知音之契,岂在宫商?”
同日,国际饭店顶楼竖起的风向标,风过时发出琴箫和鸣之音。尤其在荧惑守心之夜,其声清越如故人对语。
俞桐仍在修复古琴。只是每月朔望夜,她会取出那卷素帛,以金粉补全星图缺漏。最新补全的是心宿二旁的蝇头小字,乃伯牙、子期合著佚文:
“知声者众,知心者寡。知心者,知天地之心也。天地之心,在易,在简,在平淡无声味处。得此心者,弦绝亦可续。”
末笔落下时,窗台水仙忽然九朵齐放。月光穿花而过,在帛上投出完整二十八宿,星图中央,依稀是黄浦江蜿蜒的波光。
江心那点光斑,不偏不倚,落在龙华塔尖。
而塔下新坟的桐枝,已亭亭如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