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燕石录》 (第1/3页)
元祐三年秋,汴河初冻时节,贾文卿收到了那封辗转千里的信札。
“桂堂新熟,可温旧梦?”八字瘦金墨迹,恰是鲁直手笔。他抚着信纸边缘的毛边,想起五年前洛阳牡丹花会上,那位青衫落拓的鉴古先生。那时他们同赏一副《雪溪图》,鲁直忽指画中石壁:“你看这皴法,像不像燕山石?”
如今想来,那竟是所有故事最早的伏笔。
一、桂堂
十日后,贾文卿站在“桂堂”门前。这宅子隐在汴京东郊榆林巷深处,门楣无匾,只两株百年金桂探墙而出。推门时,恰有风过,碧叶簌簌如雨,带着初冬的凉意扑在脸上。
“云入授衣假,风吹碧树凉。”他默念着这句诗,看见鲁直从回廊尽头走来。
五年光阴,这位当年以“辨玉如神”闻名的鉴古家竟已发间见霜。然那双眼睛依旧清亮,此刻盛满笑意:“文卿兄,别来无恙。”
“嬉交尽欢意,玉液昼微茫。”贾文卿笑着拱手,“鲁直先生这桂堂,当真应了诗中之境。”
堂内已设宴。不是寻常八仙桌,而是张丈余长的阴沉木案,上置十数盏越窑青瓷,盛着琥珀色酒液。鲁直执壶斟酒:“绍兴三十年女儿红,埋于桂树下整十载,专候故人。”
酒过三巡,鲁直忽拍掌。屏风后转出二人:前者锦衣华服,面如满月;后者精瘦如竹,目含精光。
“这位是江宁周世昌周员外。”鲁直引见那锦衣人,又指精瘦者,“这位是泉州海商,人称‘白练公’陈舵主。”
贾文卿心头微动。周世昌之名他早有耳闻,江南丝业巨贾,去岁更捐十万贯修筑河堤,御赐“义商”匾额。而那“白练公”更是海上传奇,据说其船队曾遇巨鲸,整船白练被吞,次日鲸尸浮海,吐还丝绸竟成七彩——故得此号。
“长鲸吞白练,泽鳄吐蟾仓。”周世昌举杯笑道,“陈舵主的海上奇遇,倒应了贾兄诗中妙句。”
陈舵主却只淡淡一笑,从怀中取出一物。
堂内烛火忽地一跳。
那是块拳头大小的石头,灰扑扑毫不起眼。陈舵主将它置于案上青瓷盘中,执壶倾酒。酒液触及石面刹那,奇变陡生——石中竟漾开层层光晕,初时如月华,渐转琥珀,最终凝作剔透的金黄。光晕中,隐约可见山川纹路流转,似有生命在其中呼吸。
“这是……”贾文卿倾身。
“燕山石。”鲁直轻声道,眼中映着那奇光,“或者说,是燕山石中的异数。贾兄可还记得《山海经》有载:‘燕山有石,饮露生光,夜明如月’?”
周世昌接话:“此石乃陈舵主三月前在琉球海岛所得。当地土人称,月圆之夜置此石于海滩,可引鲛人泣珠。”他顿了顿,“更奇的是,月前鲁直先生偶见此石,言其内中另有乾坤。”
鲁直取来银刀,在石侧轻刮。石粉落处,竟露出一线莹白。那白非玉非瓷,在烛光下流转着流水般的光泽。
“和氏璧未现世前,亦不过荆山顽石。”鲁直的声音很轻,“我疑心此石之中,藏着不逊于和氏璧的东西。”
贾文卿心头剧震。他自幼浸淫古物,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——若真如此,这将是震动朝野的发现。但他面上不显,只举杯道:“果真是稀世奇珍。只是不知陈舵主今日示此重宝,所为何事?”
陈舵主终于开口,声如砂石相磨:“某在海上漂泊三十年,得此物时,曾梦白发翁言:‘此石当归有缘人,可镇四海,可安天下。’”他目光扫过众人,“某乃粗人,但信天命。今三位齐聚,或即天意。”
二、夜话
宴至深夜,周世昌与陈舵主先后告辞。鲁直引贾文卿至书房,掩上门,神色忽然凝重。
“文卿兄可看出蹊跷?”
贾文卿沉吟:“周员外似对此石过于热切。而陈舵主……海上豪杰,却对这价值连城之物轻言‘天命’,不合常理。”
“不止。”鲁直自书架暗格取出一卷帛书,徐徐展开。那是幅古地图,题头篆字:《燕山矿脉考》。
“我查遍古籍,燕山产玉不假,但所谓‘饮露生光’之石,记载仅见于秦汉方士笔记。而三月前,就在陈舵主‘得石’之时,燕山北麓忽有地动,震出一处古矿坑。”鲁直指尖点在地图某处,“我亲自去看过,坑中有古人骨骸,身旁散落开采用具。最奇的是——”他抬眼,“坑壁有凿痕,却是自内向外。”
贾文卿一怔:“先生是说……那矿工非是采矿而入,而是为藏某物而入?”
鲁直颔首,又取出一物。这是块残破玉片,边缘有焦痕,上刻古怪纹路。
“这是在骨骸旁发现的。我请翰林院古文字博士辨认,此乃秦时方士所用密文,译出是八个字:‘始皇封禅,燕石镇之’。”
书房内一时寂静。窗外风声呜咽,卷着枯叶拍打窗纸。
“先生怀疑此石与秦始皇封禅有关?”
“不止怀疑。”鲁直眼中闪过异彩,“《史记》载,始皇东巡至碣石,曾埋‘镇国玉璧’于燕山。后世皆以为传说,但若真有其事……”他指向厅堂方向,“陈舵主手中那石,或许只是外层石皮。真正的东西,藏在里面。”
贾文卿忽觉口干舌燥。若真如此,这已非寻常珍宝,而是关乎国运的重器。他稳了稳心神:“周员外与陈舵主可知先生此想?”
鲁直摇头:“我只对周员外说此石价值连城。至于陈舵主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此人来历,我至今未能完全查明。”
“那先生邀我来?”
鲁直直视着他:“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,在关键时刻做件事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三日后,周员外将邀我等赴他在城外的别业‘听松山庄’,正式商议购石之事。届时陈舵主会当众剖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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